城里与乡下

父亲一直很向往城里生活的。他说城里有高楼大马路，来来往往的车，一年四季有青菜吃。所以小时候，父亲领着我们在日头下锄草时，他就用举例子的方式鼓励我：村里某某考上了大学，现在在某个城市里工作，天天坐在办公室，风刮不着雨淋不着太阳晒不着，抬手打打电话，一个月就有上千元的收入，一天三顿肉。进城是我学习的最大动力。我一直想坐着那绿色的火车进城，爬父亲说的那高得总也爬不到顶的高楼。

上高中的时候，我到了县城。县城最高的楼是七层，站在楼顶上，能看遍全城，看到曲如白练的小河。城里人确实像父亲说的那样，不用晒太阳却天天吃肉，一个个都养得白白净净的。高考的时候，我想假如我考上了，就能天天呆在空调房里，打打电话干工作，再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地种地了。

到了省城的时候，才觉得县城的楼真是太矮了，自己也落伍得太可笑。坐井观天里的青蛙真是很可怜哦，井是死的，但人是活的。儿时想看到的东西，都看到了，没想到的东西，今天也都经历并拥有了。欲望是水，心无界啊，好了总想更好。有一句广告词写得很好：有梦想，就有可能。

现代生活的信息浸染了每一个角落，父亲天天看电视，知道城里人喜欢把家装饰得跟大饭店的标准间一样，喜欢进屋就脱鞋，上厕所都不用出门。一个很近的亲戚住在城里，邀父亲去小住几天，父亲没住两天就回来了。父亲住不习惯，没地方吐唾沫。父亲是老师范生，对礼仪方面是很讲究的，处处怕不对城里人的规矩，招人烦，向往城里，却不敢住在城里。住在春城昆明的二哥，安了新家，冬天以那里气候适宜，打电话让父亲去过冬天，他却犹豫再三：儿子是亲儿子，可媳妇是正宗的城里人，城里人都爱干净。父亲怕去了影响二哥的夫妻关系，终没动身，找理由推脱掉。姐姐劝父亲到城里过了几天，竟然被满大街的汽油给熏得呕吐。父亲说城里的地硬，没有家乡黑土软；城里的人太忙，一天到晚慌里慌张；人人扛着一个冷脸，住门对门都不打声招呼。

在城里人看来，父亲是很诗意地生活着：院里搭了葡萄架，开了一个三分地的小菜园，里面种了黄瓜、西红柿、茄子、豆角、葱韭，绿油油一片。院子里养了鸡鸭狗猫，圈里有猪羊，一切打扫得干干净净，大夏天的竟然都没有一只蚊子。夜里睡不着的时候，还有蟋蟀在耳边嘀嘀儿叫，青菜和花香随风入鼻，沁人肺腑。田里有庄稼，不用愁吃，每月有退休金，不用愁穿用，到城里干什么呢？从某种意义上讲，父亲骨子里还是一个农民，他离不开他熟悉的黑土地，他一天不在菜园里活动，身体就不舒服。像他这么大年纪的人，追求创新已经没有多大的实际意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