美而细微的事

作者: 任艳2016年06月29日现代散manbet

一、

早秋,一个人湖边闲走。

土坡覆满葎草,附近工地正在施工,挖掘机的声响很大。蓼儿洼清澈得像一滴晶莹的露珠,悬在早晨的眼睫。湖边铺了石板路,沿湖静走,漫无目的,一脚一脚踏上去,如歌的行板。

天空在水里,云层密厚,繁复的裙裾似的。太阳仿若一尾肥白的银鱼,云隙里穿行,忽明忽黯。水里的天空显得黯沉,丝缎的质地,青石的颜色。远山如黛,翠岛含烟。一切寂静而美。

二、

七夕夜,在山上。湖上撒满点点灯火。夜霭漫漫,山影缥缈。看见城中霓虹,遥深处闪烁莫测。与儿子漫漫谈笑,看天地,看湖山,看灯火。

缺月挂梧桐,淡黄,边缘有毛边,仿佛洇湿在宣纸上。青龙山脊刻在天幕上,如版画。乘凉的人们在闲聊,政治时事,家长里短。树影下,山崖边,传来小情侣叽叽咕咕的笑声。

“如果夜里晴得好,月亮和银河都是美的!”我仰望夜空,为看不到银河遗憾。

“能看到银河的时候越来越少了,”一旁的他忽有感慨,指间碳红的烟头,明明灭灭。

想起小时,那些躺在竹席上的夏夜时光——月光照得天地通明,银河浩瀚,一粒星子倏然划过去。姥娘一边讲鬼故事,一边拿蒲扇一下一下扑去蚊蚋。村庄上空远远传来一两声狗吠。姥娘说,回屋睡吧,凉了。我仍赖着不起,直到睡去,露水渐渐起来了。

遥夜泛清瑟,西风生翠萝。立秋后,气温好像是在某天夜里,一下子凉起来的,听见西风翻检树叶的声响。仨人下山去,走到大湖边,月影沉壁,清风满抱,蛙声唱和,此起彼落。仰头看月,看星,又看满湖灯火流丽,心里被无限的欢喜涨满了。

三、

清晨去爬凤凰山,山顶有人在嗷嗷喊山。从凤凰阁下来,深林静幽,空翠湿人衣。山径上遇见大片细碎白花,摘一朵闻闻,有微微的辛辣气息。刚走到凤凰亭,雨落起来,急急躲进亭下避雨,山风飒飒,松柏的清气扑面而来。鸟声惊惶,从林间扑啦啦飞过。看雨点啪嗒嗒斜打长叶上,忽想起一句:芭蕉叶大栀子肥。没有芭蕉栀子看,看满山青青松柏,也极清美。

下山,一管笛声穿林度水而来,清越入耳,令人神往。在一株海棠树下坐下,笛声却止,微觉怅然。流光给雨气打湿,竹径仄仄,青苔幽微。青果琳琅满枝,紫薇花枝垂得低低,碧桃浓叶纷披,木槿还在开,紫荆心形的叶子下,挂着浅绿的荚果。静默的植物,在清润的雨意里,美得不动声色。

四、

在花市看到南天竹,小小的一盆,结一串串晶莹透红的果子,十分鲜艳悦目,姿态也好,堪入画,我很喜欢。

周日午后,阳光雪亮刺眼,云缕静静挂在树梢。熟透的果子落在地上,散发馥郁的香气,引来果蝇贪婪吮吸,蜂群嗡唏。彼时,我在生态园看花,看的是凌霄与荷。凌霄真是繁美惊动的花,朱红色,花管细长,小喇叭似的,一枝有数朵,挤挤簇簇,开满整个花廊。想起“韶华盛极”,想起“韶光贱”,好时光总是短暂,来不及珍惜。

池中的荷花几乎看不到了,有的被人摘去,有的已凋残,残红的花瓣落在叶盘上,留下几朵粉红的荷蕾,紧致地包着,楚楚可怜。荷叶生得好,摘了煮荷叶粥味道会很清凉,又记得有人捧了荷叶杯吃酒,真风雅。看见莲蓬从密绿的叶丛间高高擎起,姿态很美。欲折一枝带回去插瓶,想想这样清逸的一枝,还是留着远观为好。而远观,十里连片地看最过瘾。想想轻舟一页,翠盖红衣,竹篙轻轻一荡,误入藕花深处,又当是另一种奢侈的绮想了。

五、

红回来了,眸波闪闪,一笑牙齿亮白,皮肤黑了一层。布衣麻裙,平跟凉鞋,头发松松挽起,依旧行云流水模样,自在不羁。她从江南捎来几颗百合的块茎,还有一枚书签。块茎像蒜头,留着根须,找了一只小盆子种下一颗,给它阳光和水份,等待酝酿和生长。

书签是一小朵风干的压花,粘在木片上,衬着几片叶子,像是刚从绿枝上采摘下来,十分清新。将书签夹在汪曾祺《人间草木》里,细淡的香,浸染得纸张满是草木清气。

六、

庆山—安妮宝贝新书《得曾未有》,翻过一半。《拾花酿春》里爱作画也善于烹饪的厨师;《还乡记》里远离城市喧嚣的摄影师;《度过轮回梦海》里的年轻僧人桑济嘉措;《素琴。古音。淡味》里以古法弹奏的琴人。短短时日,因缘际会的三、五人,看花,听雨,吃简单饭食,喝茶,听琴,清谈——“快乐和享受不需要那么奢侈,完全可以来自微小的事物”。

七、

黄昏,与冬冒雨去她同学家里看画。

她开门,身材微丰,T恤布裙,拖鞋。瞳仁漆黑,眼底凛冽清凉,有梦想燃烧过的余烬。

房间狭小,家里乱糟糟,沙发上,椅子上,散落几本画集,地板上堆放着画笔和颜料,墙角摆满一幅幅油画。写生或者临摹——雪地,小木屋,蔷薇色的阳光。田野,羊肠小径,蓊郁的树林。小河,牛儿在地上静静吃草。

冬站在画前慢慢看,偶尔会给她一点建议,譬如画面的色彩,明暗,层次……

我走到窗前,看粗大的雨滴打在桐叶上,滴沥滑落。外间天色已完全落下,灯火映到眼底。

冬考入艺术院校的那年,她落榜。长日颓废。尔后结婚生子,像所有女人一样,过冗长繁琐的俗世生活,如鱼饮水,冷暖自知。

日子一天天安稳,孩子也长大,时间余裕,允她重拾画笔。时过境迁,这么多年下来,作画的心境已大不同。

她说:“有时一幅画会画半个月,不满意,扔掉重来。”大把时间在手,可做细细水磨功夫,做什么,不再考虑其他,只要从心里喜欢。

忽想起项丽敏说过的一段话——顺从天性或者说愿望,去阅读和书写,在其中获得内心的安宁、精神的成长,以及宗教般的归宿感,这种归属感是不受外界影响的,不随外物的改变而损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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