野果童年

作者: 嘎子2017年01月09日来源: 甘孜日报优秀散manbet

那个时候,你随便问任何一个康定娃娃,最快乐的事是什么?他都会用稚嫩的嗓音告诉你,去子耳坡采黄泡儿。

那是种草莓类的野果,康定人的土语把莓不叫莓,叫泡儿。那儿话的音拖得很长,拖出了一种甜咪咪的味。黄泡儿大多为桔黄色的,果粒比一般的草莓肥大,像聚合成团的珠子,在阳光下反射着透明的光。黄泡儿大多生长在青稞地埂上,那里的土松软又能偷吸农家土里的肥料吧,因此长得特别茂盛。不知为什么,生长得最肥大的黄泡儿,是在坟头上。尽管好些坟头土质干硬,可这些荒诞的草莓一漫上了坟头,就叶肥果肥,一粒就塞满馋嘴,甜得腻人。记得有一次,我采了一大把坟头上的黄泡儿,吃得满嘴满脸都成了金黄色的了,有个拾柴禾的老人看见了,就大叫起来了,看着我眼珠都让血染红了,说你这娃娃疯了呀,坟头上的黄泡儿都敢摘来吃。这些野果咋养得那么肥大呀,你看清楚点,黄泡儿都吸饱了坟包下的魂气,你吃了晚上鬼就会来找你的。他说完,还嘿嘿笑得身子都在抖,焦黑的牙齿上沾着黄泡儿粒,我却吓得一到夜里就蒙紧被子,身子发冷。

草莓类野果,还有一种叫抱母树的,不知道为啥叫这样的名字。抱母树更接近现在的草莓,只是更红艳,在野地里,常常与黄泡儿混长在一起,因为它红得像滴下的血,又稀少,因此采黄泡儿的孩子们最开心的就是能采把抱母树了。抱母树很少有纯甜的,大多带着酸酸的味儿,还有种青草一样的香味。这些都是长在草上的泡儿,是地道的草莓。还有种黄泡儿是长在树枝上的,我们叫它树黄泡儿,像桑椹一样,一串串生长,没有草黄泡儿那么肥大。生长树枝上的,还有些紫色的乌黑的,叫乌泡儿。东关大风湾那匹山崖上生长得最多,那里有个乱坟岗康定人叫它万人坑,也许那里的土更肥沃,魂气更重吧。乌泡儿比黄泡儿更香甜,水更多,只是色彩重,吃后嘴唇也染得发蓝,看着有些像让鬼吸干了血样的吓人。

当然,这些看着诱人的草莓类野果也不是绝对安全的。有一种很像抱母树的野果,康定人叫它蛇泡儿。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说,大约是它像蛇一样的毒吧。听这名字,就把采摘野果的娃娃们吓得不敢去动它了。我曾经看见过有孩子伏在地上哇哇呕吐,脸色苍白,捂着肚子额头上冒着汗珠子,旁边的人说他误吃了蛇泡儿,会闹死的。那个吃了毒泡儿的孩子就哭得皮泡眼肿。我仔细辩认过蛇泡儿,比抱母树更红,大多生成长条形,爬着地生长。没毒的泡儿叶片上都生长有细刺,只有蛇泡儿叶片青嫩肥厚,没有刺。

大山里的康定,人的脚都是生长在山的肌肤上的。山里的孩子爱野果,那是记忆中最美丽的童趣。佛佑的康定,四周大山都是野果的乐园,在果子成熟的季节里,都能尝到各种各样的野果。除了草莓类的,还有马藓籽,一种遍生在硬灌木上的果实,鲜红的像珊瑚珠一样漂亮,酸甜味有些涩口。大多生长在马道旁,马粪多的地方生长最茂盛。头道桥海子旁最多。那年月,马藓籽成熟的时候,小街小巷都有人大篓大篓背来卖,五分钱一大瓢就能吃个痛快。最多的是刺果果,生长在荆棘刺巴笼上的野果子,种类也多,艳红的桔黄的青白的,肉肥的肉薄的味酸的味甜的都有。有一种果肉内生长着白色的毛,这种带毛的果子据说有毒,吃多了肚子会痛。我吃过不少,肚子也没痛过。还有种叫野苹果的,当地人叫它救冰糖。我不知道为啥叫这名,不过这小小的野果生长得漂亮极了,那是那袖珍的树形也像苹果树,叶子也是苹果树叶样的,只是收缩小了,好像小人国里的人种下的苹果树吧。果实也像苹果似的半红半青,味里也有成熟苹果的那种带有醉人酒味的香甜。大多像熟透了苹果一样的棉软酸甜,很好吃。还有种长在尖刺上的,色彩比救冰糖淡一些,味道却酸得牙齿颤,康定人叫它老水子泡儿,说是野老鼠(老水子)最爱吃这种野果,当然我们就不爱吃了。

哦霍霍,三道桥玉林宫的蛮梨儿熟了,跑那条道上的驮脚娃都摘了好多在街上卖了。每年这样的喊声都会逗得康定娃娃心里发痒。蛮梨儿又叫蛮葡萄,不知道为啥子这样叫,因为这种野果即不像梨儿也不像葡萄。藏话叫俄色,有些驮脚娃又叫它根却果。酸涩脆,常常嚼得牙巴麻木,却越吃越想吃。后来,外地人来,说它叫沙棘,是一种维生素含量比弥猴桃还高的野果,就用它来生产沙棘汁沙棘酒。还有些地方用它的叶片制茶,叫俄色茶,喝着清香,据说降血糖血压,销量很好呢。

座达嘎是我吃到的最香的干果。那是藏话,座是大山,达嘎是核桃。座达嘎就是野核桃,也是结在一种枝条很硬的灌木上,座达嘎最大的只有拇指尖那么大,让带有毛刺的叶片包裹着。新鲜的像新核桃一样,清甜香脆,干熟的又与核桃一样,一嚼满口的油香。那时,康定街市上座达嘎五分钱一大碗,可康定娃娃还是愿自已上山去采摘,他们把采摘叫打,打座达嘎就是说,一打一大片,小小的背篓是装不下的,好过瘾。由于座达嘎是油类干果,又是野生的缘故,果子里爱生虫。那时,咬着生虫的就自认倒霉,后来一次,我与另一同伴吃座达嘎时,他对我说,他敢吃虫子。我不信,那种白色的小虫子像蛆,看着就恶心。他把虫子一条条从果肉里掏出来,舌头一卷就咽进嘴里,还咬得咕咕响,他说好香,比座达嘎还香,我却忍不住哇哇吐起来。他说,你不吃,永远都不知那种香味。

那时,人小就好奇,我也掏出了一条虫子,闭上眼睛扔进嘴里,冰凉的,轻轻一咬,一股清甜的带着些苦味的汁液就溅了满嘴,舌头都发麻了。我又受不了哇哇吐起来,他哈哈笑得喘不过气。我看见他牙齿还沾着一条雪白的虫子,尾巴还在一翘一翘地蠕动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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