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外婆

作者: 玉紫函冰2020/12/14情感美manbet

有的人明白了许多道理,依旧是仓促而遗憾的过完了这一生,而有的人,什么道理都不明白,也是简简单单过完这一生。我的外婆生命里没有太多的道理,我们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教训告诉她道理,她不会博弈,因为她这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说一句话。她是一个聋哑人。

农村生养多,尤其是女娃不太重视,而外婆又是一个残疾人,更加的不重视,十几岁就结婚,没有任何的选择权,第一任丈夫家暴,外婆就比他还凶,从小就不被重视的,受了委屈又不能说的,亦只能自己保护自己,他们常常是刀棍相见,不是武侠电视剧,他们常常两败俱伤,这样的日子自然是没法过下去的,直到很多年以后有人提前他,外婆就会怒气冲冲。外婆和常人不一样,常人懂得谅解,懂得变通,她什么都不懂,但又好像什么都懂,你对我不好,我绝不能忍。

他们的搭火过日子没多久,就不欢而散了。后面又嫁给了我外公。外公当年又是地主家的成分,所有东西都充公,穷的叮当响 ,两个人都是一无所有。外公少年时期读过一些书,农活方面不擅长,家里的田地总是比别人少产,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,他们过的格外的清苦。

外公有很多坏毛病,他唯一让人敬佩的优点就是不嫌弃外婆也从不抱怨外婆的残疾,外婆也有一个优点便是她对第一任丈夫从来都是刀棍相见,对外公温顺的像一只小猫咪。

普通的家务活外婆都会做,煮饭熬米汤喜欢放很多水,等把米汤煮开,已经大半个小时过去了,要等上饭熟,一个多小时过去了,因为怕上学迟到,小姨常常吃上一顿的剩饭,用开水泡泡加点猪油拌一下加一点咸菜,或者是放锅里放一些剩菜土豆煮成烫饭,或者是炒饭,小姨放学回家总是喜欢看看盆里有没有剩下的米汤,饭吃的晚,小姨放学回来米汤放着不过两三个小时,米汤还是温热的,呲溜喝一碗解渴。

外婆去河里洗衣服,总是要洗一早上,天刚亮就起来,她是最早去河里洗衣服的,却是最后一个回来的,回来的时候太阳已经高高挂起。有时候放暑假去外婆家,早上我起来帮外婆,我很快的洗完了一件,外婆又从我手上拿去重新洗一遍。外婆洗衣服正面洗一遍,反面洗一遍,到肉眼看不见污渍,到在水里清洗到再也看不见一个泡泡为止,拧水拧到再也拧不出水,晒衣服扯的平平整整。外公一生省吃俭用,一件衣服要穿很多年,有时穿了新衣服也像穿着一件旧衣服,不是衣领没扯直就是衣服上沾了脏东西,而外婆穿衣服不敢新衣服还是旧衣服永远精精神神干干净净,她站在人群人,只要不开口,便和常人无异。

家里的地方不大,外婆做事慢,洗衣服洗一早上,煮饭煮一两个小时,很多天才会扫一次地,扫一次也是一两个小时,小沙粒灰尘扫的干干净净,边边角角都不放过,土房子灰尘多,先撒上一遍水,等水将干未干的时候开始扫,不能扫太轻,地上沙粒多,扫太轻带不走,一年要耗好几把扫把。扫把是外婆自己编的,棕树的叶子,高粱的杆子,绑上麻绳即可,既轻便又耐用。

外婆不会说话,我们要与她沟通一边是看他比划一边猜,外公是男人是短发,用手在耳朵左右的位置划一下是代表外公,妈妈是长发总是扎着马尾辫子,用手在后脑勺扎头发的位置划一下是代表妈妈,二姨累了就偏着头,歪下头比划吃饭的是代表二姨,小姨嘴巴下面有一颗痣,用拇指和手指合拢摸一下嘴巴下面就是代表小姨。因为外婆的残疾,受了不少偏见,村里的人总爱开玩笑,以为外婆听不懂,但她眼睛是清楚的,她会察言观色,有时候大概也明白,她有时候急着像别人解释,但是没人看得懂。有时候别人说话激动手舞足蹈的,她误以为别人跟她比划什么,有时候会错意,又是生气又是训斥,外婆的训斥是音带里发出声音,比平常人说话的声音大一些,她用声音表示很事情,而面对小孩她会发出轻柔的呢喃声,代表喜欢小孩,而小朋友大部分是不喜欢外婆的,能躲多远就躲多远。而我和弟弟从小到大没有像他们一样刻意的去疏远外婆,也没有做到像平常的祖孙一样亲昵,小时候我和弟弟做了错事,总是说是外婆做的,妈妈看着外婆并指着外婆问是不是你做的,外婆以为妈妈跟她讲话,外婆不断的点头,并用手拍着胸口,妈妈以为是外婆说是我做的,而外婆只是不知道妈妈在说什么,但她知道妈妈在跟她讲话,不断点头和拍胸口是在迎合妈妈讲话,然后妈妈说下次不要再这样了,外婆又是不断的点头。后来我和弟弟觉得愧疚,再也不栽赃给外婆了。

因为外婆和常人不同,她的痛苦常人体会不到,常人的痛苦她亦也不能体会,常人有七情六爱恨嗄嗔痴念,外婆这里只有爱与恨,外婆像是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,每天乐乐呵呵的,女儿们都成家立业之后,日子没有从前那么苦了,外婆开始发福,外公还是一如既往的瘦,外公什么都不担心,就担心自己若是走在外婆前面,外婆该有多难熬。

外婆像一个孩子,常常会像一个孩子一样,一颗糖就能哄开心,有时候没有顺着意就发脾气。

有一次在我家,村里人拿总是外婆开玩笑,加上说话手舞足蹈,外婆会错意,外婆第二天就要回家,妈妈说等手上几天活儿做完就送外婆回家,第二天执拗的外婆一个人走了。妈妈下班后,急得到处找,外婆不会讲话,到我家都是坐车过来的,身上又没带钱,妈妈急哭了,天全黑的时候,外公打电话说外婆到家了,她一个人走了一天走了二十公里走回去的。

外婆有一个小金库,里面全是一毛五毛一块五块十块的零钱,钱是外公给的,外公就把外婆当小孩,外公爱打牌,吃了饭就去,外婆常常反对,外公就给一点零花钱就应付了,有时候外公打牌彻夜不归,外婆就自己先睡了,饭还在锅里热着,柴火早就烧透,而外公打牌的火全部熄灭了才回家,这个时候外公大概觉得外婆不会说话是件好事吧,不然必定是唠叨个没完没了。外婆能自己照顾自己,外公年纪大了也就这点消遣,外公从来没觉得愧疚,甚至瘾更大,一开始是小牌,后面越玩越大。外婆一出生就命苦,女儿们大了,他们都有能力养活自己,该过几年好日子的时候,而外婆的悲剧也是在这个时候又埋下了种子。

外婆一向身体健康,面色红润,又不用愁苦平常人的愁苦,老来有些发福,用古话说便是有福相。外婆常常一个人在家,年纪还不是很大的时候,会去山上拾掇柴,后面腿脚没那么利索,家里的柴够烧好几年,煮饭开始用电两个人也烧不了很多柴,便去的少了。外公会种一些菜,但总种不好,他一门心思扑倒牌桌上。家里的事情也不太关心,二十年前清粥小菜裹腹,二十年后依旧是清粥小菜裹腹,并非子女不孝,一向穷惯了,这样的日子过惯,根深蹄固,并没有觉得这样不好。

2014年外婆一个人在家,脚摔骨折了,外公依旧在牌桌上,修养大半年才好,也就是这样原本有些胖的外婆,瘦了一些,原来只是聋哑,现在又有些瘸,外公并没有大彻大悟,只是收敛了一点,老人上了一些年纪越来越爱计较,家庭的一些矛盾,谁管他打牌就和谁吵,外婆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,在她看来有人来看她,她心里是开心的,她就远远的看着,她不知道自己最亲的人在吵架。

外婆腿脚可以正常走路的时候,大家心里都松了一口气,但是他们之间的争吵并没有减弱,妈妈总担心外婆吃的不好,常常过去看外婆,每隔十天半个月送一次菜和水果,而外公怪妈妈给的赡养费比另外两个女儿少,外婆摔了在最艰难的时候是妈妈去照顾的,总是唠叨妈妈,不该说外公打牌,不该说外公不会照顾外婆。家有一老如有一宝,外婆自始至终是个需要被照顾的人,而我看到的从来不是和睦与温馨,只有争吵。

2019年,外婆第二次把腿摔了,医生说之前做过手术,现在不能再做手术,今后的外婆就真的是又聋又哑又瘸,生活不能自理。妈妈不管外公的唠叨妈妈的多少不是,还是在最艰难的时候去照顾了外婆,今年外婆又检查出了癌症,已经是晚期了。

外婆腿脚好一些的时候,又因为外公的碎碎念把妈妈气走,另外几个女儿离得远又要忙自己的工作,他们一致同意请个保姆照顾,保姆又被外公气走,被保姆照顾的那三个月,外婆已经瘦的皮包骨头了,难伺候的不是外婆,谁照顾她她会念着你的好,难伺候的是外公。

上个月外婆没有熬住,与世长辞。之前的种种矛盾,好像在这一刻都没有没有意义了,但是她们的争吵依然没有终止。

外婆的后事办的很顺利,在那之后的第三天开始下雨,整整下了一个月。

小时候去外婆家,离开的时候,外婆就跑到后山的小山包上看着我们,看着我们的身影从一个面变成一条线变成一个点然后消失在视线中,现在外婆永远的在那个山头看着我们,从她生命开始到结束,都是那样悄无声息。后来子女都责怪外公一心只打牌,但是外婆从来都是心里默默记着外公的好,在这漫长的岁月里,陪伴最多的是外公。

不去念谁的好与不好,外婆一生命苦,如果有来生,愿她做一个正常人,快快乐乐的生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