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语

作者: 贾建霞2018年07月11日来源: 商洛日报情感manbet章

母亲剪下脐带的那一刻起,便注定了我语言的地域性和归属感,这种地域性,如同故乡的山水一样,几十年来,一直顽强地伫立在我心里,不管岁月的风沙有多大,丝毫未减。

我出生在陕南山地的一个叫棣花的镇子里,那里风物清朗,山水清明,古manbet化遗迹众多,便注定了那里的人,生硬强悍,不管日子多么紧巴,不管局面多么狈,也从不曾说软话,不向命运示弱,不给生活低头。因而那里的语言,也是manbet气中夹杂着几分生硬、语重的成分,比如哥哥,叫果果,上衣,叫袄。当然这些别音一样的差异,也是我十多岁外出上学后才感知到的。十几岁前,我一直生活在这样的语境中,自以为天底下的语言毫无二致,从未对我这亲切的母语怀疑过。我甚至享受其中,田间地头,学校街头,巷道邻里,都侃侃而谈的是我们互通又自然的母体语言。我们对这种语言,娴熟,驾轻,运用自如,包括呵斥,骂人,都表达得痛快淋漓,酣畅自如,让人没有一丝怀疑和异议,可谓又准又狠,达到情绪完全宣泄的目的。直至让对方气愤,恨恨不平,甚至争吵,辱骂,方为止。故乡的语言,如一把利剑,狠狠地戳中对方的致命处。而故乡的语言,同时又是温软的,甜蜜的,富有情致的,比如说娃乖,说者一边用温热的手爱抚着小孩细腻的面颊,一边神情兼备地夸赞:这娃乖的,能把人倩死!这种语气和声调,如温软的细雨,落在哪里哪里潮湿,又如绵软的风,吹在身上,心起涟漪。

我十多岁以前,一直被母语包围,像坐镇的皇子一样,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还有另一个甚至更多个、无穷多的腔调。村子里嫁来的媳妇、婆婆们,也有操别音的,如县城人把红薯,发“书(shū)”音,一声平,而母语教给我的是降音,读红“竖(shù)”,四声降,短促、快捷,不拖泥带水,像故乡人的性子,直率、豪爽,不曲里拐弯。也有如东乡人的碗碗腔,有楚味,把没有,念作没得(děi),且得字发三声,音轻又婉转。

语音是一种manbet化,是一种根植于骨子里的不容更改的manbet化综合气息的传承,有着深刻的地域性、历史性和manbet化因素与内涵。不然怎会有贺知章的“少小离家老大回,乡音未改鬓毛衰”,是一种顽固的manbet化显体。十几岁到外面上学,语manbet老师,一个矮敦,幽默,又喜欢喊我站起来为大家朗读课manbet的老头,笑眯眯的、和善的样子,每次我流利地用他要求的普通话以最快速度读完全manbet后,如释重负般,舒气的瞬间,被他指令坐下的同时,他总会半是讥讽半是指教地说,你的秦腔真好!刚刚坐下,他这么一说,我心里满是不以为然,也有些许自豪,面热耳烧。毕竟,我读完了,流利地,以最快速度。那时候,磕磕巴巴读manbet章的多的是。就那,我还深陷在母语中而不知自己的错误,就像一个病入膏肓的人一样,从没意识到自身问题。我蒙蒙混混的,如此几十年。直至后来外出开会、旅游,我才深刻地意识到母语给我带来的严重障碍。初次还不觉得,成员们都是自家人,陕西的,尽管交流语音有别,但都能听得懂。外出就麻烦了,购物、与导游交流,想了解当地或景点更多的知识,那就成了问题。他们根本不知道我想要怎样,尽管我鼓起勇气,趁没熟人时,偶尔夹杂些秦腔式的普通话,但对方要么勉强能懂,要么不知我所云,一脸茫然。有时候,我也比手画脚,禁不住手在眼前或空中飞舞,试图以肢体动作取得他们的沟通和回答。那种艰难,是可笑的,也是可悲的。我恨不得带上纸和笔,为他们书写我的要求和想法,可毕竟太慢,这办法实施起来也困难,不通畅。

后来参加一些聚会,每遇到朗诵或演讲,我都极力退缩,将自己缩至微末,但除非我不参加,否则这丑出定了。后来索性不去,或者非去不可,就直接提前声明不朗诵不说话。也有些时候,对主办方的好意盛情难却,便打了稿子,让那些操一口流利又标准的普通话的美女、先生们代替。这于我,是一种感激,也是一种无奈,一种母语根植于骨子里而无法剔除、须臾不离的无奈。我庆幸着母语给我的认同和归属感,也为自己的不能入流、不能大同而烦恼过。无数次这样的尴尬过后,孩子鼓励说,学普通话么,跟电视新闻广播学。而我总是因各种借口为自己推脱。其实心里,还是很羡慕很向往一口流利又标准的普通话的,曾暗自遗憾,当初没上师范,不仅琴棋书画样样俱全,而且演讲功能自然天成,普通话更是不用说的基本功。

和孩子出去旅游,我只和她说,其余与外部世界的交流,她都一人承担。走在陌生之地,我像一个老老实实的哑巴,眼巴巴地巴望着问路或购物的女儿归来,而站立原地不肯挪动。我尚年轻,但外出的时候,我却成了一个十足的需要被照顾的老人一样,凡事需孩子张罗。这都是母语带给我的僵硬和不畅。不过也无大碍。那次雨天,在成都的锦里,坐在湿漉漉的伞下品尝菠萝饭的彼刻,我听见一声熟悉的抱怨:这有啥好吃的?一听是陕西音,我立马好意地回头,望见两张似曾熟悉的、陕西人的面孔,端庄、温厚、淳朴、和善的表情,顿时我们彼此相望,心里有一股相通的亲切感,不约而同地示意一下手中的菠萝饭,表示理解和友好地相视一笑,然后各奔新奇又陌生的路途。

新常态下有许多新要求,看来我固执的母语需要剔除和更新,否则就成问题,我还没到死卧犁沟不起的地步。我必须趁机而为,自我克服,随机学习。如果有条件,有氛围,我相信自己也会步入普通话轨道,而不是会被贻笑,或中途因没有底气甚至别扭而被调换语音频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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